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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一半,沈鸿儒话锋一转,道:“且不说这些了,你难道不想问问宫里头的情形?”

魏谦暗骂自己多心,险些误了正事,于是问道:“宫里头那位病况如何?初一太庙大祭,他可是亲自行了配天之礼,莫非已经好转了?”

沈鸿儒摇了摇头,说道:“论这用药的功夫,皮德珍确实远在我之上。然而药石到底只有补益之效,难以还生返死。那位如今面上渐有康健之势,但内里实则虚耗至极,已是油尽灯枯了。”

“那依你看,还有多少时日?”

“继续用药的话,或许还能迁延月余。可万一丹毒有所反复,怕是顷刻便是山崩陵摧,一夕崩殂!”

魏谦在心中算了一下时间,虽然忧急相加,但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是再无计可施,只能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已是尽了人事,至于其余的,也只能悉听天命了。”

沈鸿儒问道:“我一直不解,皮德珍此人向来不图名位,不慕权势,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他帮你办事的?”

魏谦不禁想起当年扬州倭乱时遇见皮德珍在难民堆里忙得跳脚的情形,低低苦笑了一声,说道:“这世上又哪有无欲无求的人呢?皮德珍同你,说到底还是一类人,既怀仁心,又有仁术。不同的是,他不愿毕生所学只为治一人一姓,他所求的是能活千万人,延千秋岁的方子,所以当年他才会辞官离京。而我不过让人带去了一副流民饿殍图,就把他从江西哄了过来。”

沈鸿儒默然了一会,说道:“我不如他。”

魏谦又说道:“我后来同皮德珍说,咱们这位天子,实在是天下最自私自利之人,在他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可这姓皮的非不信,我索性激了他入宫,又用十万两赈灾的银子托他带了些话,如此而已。”

“这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盼着那位殡天,倒是你,指望着给他续命。”

魏谦又咳了两声,冷笑道:“要说最盼着那位死的,天下间怕是再无人比得过靖王了。正因为如此,所以眼下还不是时候。若是靖王继位,难保不会得知当年的故事。就依靖王的脾性,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放过,又岂会不斩草除根?”

“可是昱王并非嫡出,加之其母妃杜氏又是罪妃之身,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得圣心属意……”

魏谦笑中冷意愈加,眼中立绽凶光,阴狠道:“那就让他没得选!”

沈鸿儒陡然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立时便是一个寒战。即便沈鸿儒早就对魏谦的意图有所猜测,可骨子里天生对皇权的畏惧还是让沈鸿儒浑身发冷,如坐针毡一般,根本不敢细想下去。

“噗噗……沙沙……”

此时窗外风雪一紧,惊得窗纸扑然生响。

两人闻声,都是紧张地朝窗棂处望去,见窗外除了风雪再无动静,才知是虚惊一场。

魏谦到底还是心虚,低声问道:“随你同来的那人不会提前回来打探吧?”

话一出口,魏谦转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毕竟魏己也是晓事的,定然会在外头把人好生盯紧。

沈鸿儒也是摇了摇头。

魏谦转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沉声道:“说起来,你救那人一命的事在宫里也算不上隐秘,东厂又怎会安排他在你身边做眼线,还偏偏让他今日随你出宫,未免太过巧合了些,这其中……会不会……”

“我从前便曾思量过此事,倒也有些许猜测,只是一直未能证实……”

魏谦眼神一亮,问道:“你是说,宫里还有恭王留下的人?”

这个猜想让魏谦心念急转,如果真的有这个人存在,那么必然已经是宫里的老人了,而且还得是能在东厂里做得了主的人物。放眼禁中,符合条件的人不超过一掌之数。

沈鸿儒此时反问道:“莫非……你竟也不知情?”

魏谦顿时就被问住了,回过神来后莫名就气恼起来,也不知是恼恭王多些还是恼他自己更多。

心急气苦之下,魏谦又咳了两声,闷闷说道:“恭王行事诡变,他那些阴谋手段,休说是我不清楚,即便是李衡,也只知晓个大概。当初李衡只同我说恭王布置有七道暗棋,分别以北斗七星为名,其中斗柄三星在地方,斗魁四星在京城。而我除了得知令尊居‘天枢’,而昱王母妃居‘天璇’以外,其余之事便一概不知了。”

沈鸿儒闻言,右手一颤,手中的针袋不觉掉落在毯上,里头的银针跟着散落一地。沈鸿儒连连摇头,双目有些失神,喃喃道:“不可能,杜妃怎么会是……不可能……”

魏谦眉头一皱,沈鸿儒的反应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但魏谦没有出声发问,他只静静等待着沈鸿儒开口。

室内一时寂静,两人甚至都能听到对方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其实,魏谦对恭王和永靖帝之间的那些恩怨和龌龊并不关心,他真正在乎的是——当初恭王究竟有何倚仗,来用以反制身为一朝天子的永靖帝?

而后来又是因为什么缘故,让恭王许多年的布置与谋划付诸东流,最后落得个满盘皆输,刀刃加身的下场?

魏谦心知,或许这一切都要追溯到三十年前的北京城里。

就在三十年前,也就是永靖十五年前后,发生了太多的变故,无数人的命运也因此被彻底改变。

杨元和罢官流放,杜妃暴病而亡,赵崇明出宫离京,而恭王则在兵乱中薨逝。

而现在,魏谦隐约感觉自己就要接近那个尘封三十年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