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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河道总督一职,因为监管漕运,可谓是天底下最肥的差事,因此弹劾的奏章就从没少过。韩公明是翟鼎臣的门生,也就是靖王线上的人。所以那些言官即便再怎么疯狗,也没有糊涂到去攀咬韩公明身后的人。毕竟官场上的人都心知肚明,虽然靖王没有太子的御诏册宝,但身为嫡子十有八九就是将来的天子。

然而,这封折子上,给韩公明安的第一道罪名就是“结营乡党,揽权害政”。

这显然是借弹劾韩公明的名头去清算翟鼎臣的党羽了,而这些“乡党”可都是靖王的人。

潘定虽然从不参与党争,但他已经能想象到,这封折子一上,定然又要在朝堂上掀起滔天巨浪了。

但更让潘定心惊的是在折子最后列数的一条罪名:“私通内外,阴阻海运”。

在前面一堆十恶不赦的罪名对比下,这条看似不甚起眼的罪名,其实才是真正的杀招。

永靖帝一心修玄,国事都交给了司礼监和内阁打理,不理政务,不问俗事。能在永靖一朝混到现在的官员其实都明白,只要差事能办得好,朝廷的体面能维持下去,永靖帝其实并不在意底下的人有没有中饱私囊,是不是私德有亏。

可唯独有两件事是永靖帝的逆鳞,触之即死,谁也求不了情。

第一嘛,自然是不能耽误了永靖帝求道修仙的事业,二则是不能从永靖帝的兜里掏银子。

远了不说,就连给永靖帝写了几十年的青词的翟鼎臣,去年不也因为织造局的事,晚节不保,落了个丢官罢职,身死异乡的下场。

其实这两件事,说到底还是一件事。

毕竟修道成仙不比吃斋念佛,别的都能缺,唯独不能缺钱。而皇帝修道,耗费就更是不菲了。除了如流水一般供给天师道炼丹的铅汞银朱之物以外,宫里头每逢朔望日还要设道场,斋天醮神。至于给武当山和龙虎山的册封和赏赐,就更是无算了。

这些年大明内外交弊,国库空虚,连给皇帝重修殿宇的银子都是左支右绌才贴补出来的。于是后来宫里头和户部一合计,就又打起了海贸的主意。

可不巧的是,海贸的船队一连好几次出海都遇着大浪,船上的财货自然都供奉给了龙王,这几顿折腾下来,最后反而是皇帝的内库贴了不少银子。

从前,潘定也不是没有怀疑有人在出海的船上动了手脚,只是那些船早淹得连影子都见不着了,又哪能寻得到证据。

潘定看到最末时,发现落款一处并没有盖赵崇明的官印,于是又合上折子,只见封面上也是一片留白,心中于是便有了猜测。

潘定握着奏折,沉默了许久后才问道:“这‘阴阻海运’一事上,你可有真凭实据?”

赵崇明点头答道:“物证人证俱在,另有画押封存。”

潘定又问:“你可想过这一封奏疏递交内阁,待百官传阅后有什么后果?”

赵崇明又点头:“河道衙门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江南的官员因为海运一事,也不会善罢甘休。”

潘定将折子拍在案上,质问道:“老夫不是问你这些!如今我大明正是内外交弊,人心浮动之时,朝堂上好不容易消停了些日子,你如今非要再度掀起党争吗?”

赵崇明这次摇了摇头,道:“非为党争,亦是公事。”

潘定眼中怒火更甚,冷笑道:“既然是公事,你身为大宗伯,为何自己不在上头落印?”

赵崇明不敢和潘定对视,回道:“河道衙门原本就隶属工部,这封奏疏由大司空递上去,乃是名正言顺。”

“你休用同老夫说这些官面话,此中究竟,你我心知肚明。且不说翟鼎臣那老贼已死,即便他如今还在位,老夫也断然不会因私怨而涉党争!”

见话到这份上,赵崇明也只能说明了:“若是韩公明去位,昱王感念潘公的功劳,必定为会冯侍郎周全。”

潘定勃然变色,愤而起身,怒道:“赵慎行,老夫与你相识多年,本以为你是清正之人,不想竟也是这般私心过甚。你明知韩公明阻拦海运,却将罪证引而不发,如今又为一己私怨而废置国事。你身为一朝尚书,如此行事,置社稷民生于何地?”

潘定这番质问字字如刀,说得赵崇明哑口无言,心生惭愧,只得闭眼不答。

潘定见状,到底有些不忍,平复了胸中怒气,说道:“你将这封折子收回去,老夫今日便当做没听过你这些话。”

但赵崇明早已铁了心肠,只叹了口气,睁开眼来,抬头直视潘定,说道:

“来日若是昱王登基,潘公的毕生心愿,未必不能一朝得偿。”

潘定听了这话,心头一颤,凝声问道:“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当初潘公为治黄河水患,定下了‘束水攻沙’一策,多年前便已经见了成效,可这‘以清攻浊’之法却始终难以施行。有韩公明在位一日,潘公便不得不受他掣肘。”

潘定一时无言,这话无疑正中了他多年的心事。河道水利一事原本是工部司管的,可当初翟鼎臣不想潘定在工部坐大,更不愿潘定立下万世不移之功劳,硬是将自己的门生韩公明安插在了河道衙门,后来更是擢拔为了河道总督。

潘定扶案坐下身来,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不必巧言诓我。这引淮水入黄河一事,其中要害在于泗州祖陵。又岂单单是他一个韩公明所能左右的。”

赵崇明见潘定落座,便知道大势已成,郑重说道:

“今日,我亦许大司空一诺:昱王继位之日,便是黄淮汇浚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