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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怜无奈,对签筒道:“筒啊筒,今日你我初次见面,何至于如此绝情?再来一次,给我一点面子吧。”

于是,他改为双手持筒,又是一阵摇。再摇出两根,拿起来一看,依然全都是下下签,大凶!

谢怜决定不再浪费法力,这时,一旁的三郎忽然道:“我来试试?”

反正试不试也没差,谢怜便把签筒递给了他。三郎单手接过,随意摇了摇,掉出两支,拿起来,看都不看就递给他。谢怜接过来一看,竟然两支都是上上签。

谢怜略是惊奇。因为,衰到他这个地步,似乎经常连旁人的手气也被他带衰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反正以往常常被这么抱怨就是了。而这少年竟是分毫不受他影响,直接摇了两个上上签出来,他由衷地赞叹道:“朋友,你的运气很不错啊。”

三郎把签筒随手往后一丢,笑道:“是么?嗯,我也觉得我运气不错。一向如此。”

听他说“一向如此”,谢怜揉了揉眉心,心道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果然是犹如天堑。三郎又道:“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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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这个情况,只能走,不能留,谢怜原本就打算乱选一条了,道:“既然两只都是上上签,那就随便走吧。”

当下扯了几下绳子,牛车车轮又缓缓滚动起来。谢怜本来紧绷着神经,做好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谁知,竟是真的,一路顺利,不多时,牛车便慢腾腾地爬出了森林,来到了坦荡的山路上,竟是让他选对了路。

菩荠村已经在山坡之下,一簇一簇的灯火温暖明亮。夜风拂过,谢怜回头,三郎似乎心情甚好,又躺了回去,正枕着自己双手,眺望那轮明月,那少年的眉眼在淡淡的月光之下,不似真人。

沉吟片刻,谢怜笑道:“朋友,你算过命吗?”

一路走下来,他心中终是微微有些起疑了。

博闻强记,见多识广,倒也罢了。但夜行于群鬼之中时,这少年未免有些过于镇定自若了。虽然并不能排除有的人天生就很沉得住气,但谢怜还是觉得,有必要稍稍确认一下。

听他这么问,三郎回过头来,道:“没算过。”

谢怜道:“那,你想让我帮你算算吗?”

三郎看他,笑道:“你想帮我算?”

谢怜道:“有点想呢。”

三郎微一点头,道:“行。”

他坐了起来,身体微微倾向谢怜,道:“你想怎么算?”

谢怜道:“看手相,如何?”

闻言,三郎嘴角微弯。那笑容说不清是什么意味,只听他道:“好啊。”

说着,便朝他伸出了一只左手。

这只左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十分好看。并且绝不是那种柔弱的好看,而是劲力暗蓄其中,谁也不会想被这样一只手扼住咽喉。谢怜记着方才三郎触碰到他时微变的神色,特地留意了要避开肢体接触,不去直接碰他的手,只是低头细细地察看。

月光洁白,说暗似乎不暗,说亮又似乎不亮,谢怜看了一阵,牛车还在山路上缓缓爬行,车轮和木轴嘎吱作响。三郎道:“如何?”

少顷,谢怜缓缓道:“你的命格很好。”

三郎道:“哦?怎么个好法?”

谢怜抬起头,温声道:“你性情坚忍,极为执着,虽遭遇坎坷,但贵在永远坚守本心,往往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此数福泽绵长,朋友,你的未来必然繁花似锦,圆满光明。”

以上几句,全部都是现场瞎编,胡说八道。谢怜根本就不会给人看手相。他从前被贬,有一段时间便经常后悔从前在皇极观为何不跟国师们学看手相和面相,如果学了的话,在人间讨生活的时候也不用总是吹吹打打街头卖艺和胸口碎大石了。而他之所以要看,也并不是看这少年命运如何,而是要看这少年到底有没有掌纹和指纹。

寻常的妖魔鬼怪可以变幻出虚假的肉身,装作活人,但是这肉身上的细微之处,比如掌纹、指纹、发梢,一般是没有办法细致到这种地步的。而这少年身上非但没有任何法力波动,觉察不出端倪,掌纹也十分清晰。若当真是妖魔鬼怪伪装的,那就只有“凶”以上的那一档才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的完美伪装了。可是,到了那种身份级别的鬼王,又如何会跟他来一个小山村里坐一路牛车打发时间?正如天界的神官们个个都日理万机脚不沾地一般,他们也是很忙的!

谢怜装作很有把握的样子硬着头皮编了几句,终于编不下去,三郎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就一边听他胡说八道,一边低低地发笑,笑得十分耐人寻味,道:“还有吗?嗯?”

谢怜心想不会还要编吧,道:“你还想算什么?”

三郎道:“既是算命,难道不都要算姻缘吗?”

谢怜轻咳一声,肃然道:“我学艺不精,不太会算姻缘。不过想来,你应当不用愁这个。”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为什么你觉得我不用愁这个?”

谢怜莞尔:“定然会有许多姑娘家喜欢你吧。”

三郎道:“那你又为什么觉得必然会有许多姑娘家喜欢我呢?”

谢怜正要开口顺着他答下去,忽然感觉出来了。这小朋友竟是在想方设法引着自己直接开口夸他,无奈又好笑,不知该说什么好,揉了揉眉心,道了声:“三郎啊。”

这是谢怜开口叫的他第一声三郎。那少年听了,哈哈一笑,终于放过了他。此时牛车已气喘吁吁爬进了村子里,谢怜转身,微一扶额,赶紧下了车。三郎也跳下了车,谁知,谢怜一抬头才发现,方才他一路都是慵懒地躺在牛车上,现下两人这么站到一起,这少年居然比他还要高,两人竟是无法平视。三郎站在车前伸了个懒腰,谢怜道:“三郎,你往哪里去?”

三郎叹道:“不知道。睡大街吧,或者找个山洞凑合也行。”

谢怜道:“不行吧?”

三郎摊了一下手,道:“没办法,我又没地方去。”他睨过来,又笑了两声,道:“多谢你给我算命了。承你吉言,后会有期。”

听他提起算命谢怜就是一阵汗颜。看他果真转了身,谢怜忙道:“等等,你若是不嫌弃,要不要到我观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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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足下一顿,转过半个身子,道:“可以吗?”

谢怜道:“那屋子本来也不是我的,听说以前就常有许多人在那里过夜。只是可能比你想象的要简陋多了,怕你住不了。”

若这少年当真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公子,总不能就任他这样到处乱跑。谢怜十分怀疑他这一整天就只吃了那半个馒头,年轻人这样仗着身体任性乱来,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真的晕倒在大街头。听他这么说了,三郎这才转过身来,没有回答,而是走到谢怜面前,上身前倾。谢怜还没弄明白他要干什么,只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变得非常近,又有点招架不住。

那少年又退了开来,他竟是顺手就把谢怜扛回来的那一大包破铜烂铁都拎了,道:“那就走吧。”

恰好茶博士提着铜壶上来,谢怜想起他昨日神气,道:“店家,我昨日便见这群人在街上吹吹打打,今天又见,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茶博士道:“做死。”

“哈哈哈……”

谢怜也不意外,道:“他们这是想把那鬼新郎引出来么?”

茶博士道:“还能是想做什么呢?有个新娘子的爹重金悬赏找他女儿,抓那鬼新郎,这群人就整天这般乌烟瘴气地闹。”

这悬赏的那个爹,必然便是那位官老爷了。谢怜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粗制滥造的女人头,心知他们是想用这假人伪装新娘子。

只听扶摇嫌恶道:“我要是鬼新郎,送一个这样的丑东西给我,我就灭了这个镇。”

谢怜道:“扶摇,你这话太不像一个仙家该说的了。还有,你能不能把翻白眼的习惯改过来,不如你先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一天先只翻五次之类的。”

南风道:“你给他定一天五十次他都不够用!”

这时,队伍里突然钻出一个的小青年,精神抖擞,看样子是个领头的,振臂高呼:“听我说,听我说!这样下去根本没用!这几天咱们跑了多少趟了?那鬼新郎被引出来了吗?”

众大汉纷纷附和抱怨,那小青年道:“依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进与君山里,大家搜山,把那个丑八怪抓出来杀了!我带头,有血性好汉子都跟我来,杀了丑八怪,赏金大家分!”

一群汉子先是稀稀拉拉地和了几句,逐渐声音加大,最后所有人都响应起来,听起来竟也声势浩大。谢怜问道:“丑八怪?店家,他们说的这丑八怪怎么回事?”

茶博士道:“据说鬼新郎是个住在与君山里的丑八怪,就是因为太丑了,没有女人喜欢,所以才心生怨恨,专抢别人的新娘子,不让人成好事。”

灵文殿的卷轴上没有记录这个,谢怜道:“有这种说法吗?莫不是猜测?”

茶博士道:“那谁知道,据说不少人都见过,什么整张脸都缠着绷带,眼神凶恶,不会说话只会呼噜呼噜狼狗一样地叫。传得神神叨叨。”

扶摇道:“脸上缠着绷带,未必就是丑,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美不想让人看见。”

茶博士无语片刻,道:“那谁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

这时,街上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你们……你们别听他的,不要去,与君山里很危险的……”

躲在街角说话的,正是昨晚上来南阳庙祈福的那名少女小萤。

谢怜一看到她就觉得脸有点痛,无意识抬手摸了摸。

那小青年见了她就没好颜色,推了她一把,道:“大老爷们说话,一个小娘插什么嘴?”

小萤被他一推,有点瑟缩,鼓起勇气,又小声道:“你们别听他的。不管是假送亲,还是搜山,都那么危险,这不是在送死吗?”

小青年道:“你说得好听,咱们大家伙儿是拼了姓名为民除害,你呢?自私自利,不肯假扮新娘子上轿子,为了咱们这里老百姓这点勇气都没有,现在又来妨碍咱们,你安的什么心?”

他每说一句就推那少女一把,看得店里的人都皱起了眉。谢怜一边低头解腕上绷带,一边听到茶博士道:“这个小彭头,之前想哄这姑娘扮假新娘,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姑娘不肯,现在又是这幅嘴脸了。”

街上,一群大汉也道:“你别站在这里挡道了,边儿去边儿去!”小萤见状,一张扁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道:“你……你何必非要这样说话?”

那小青年又道:“我说的是不是对的?我让你假扮新娘子,你是不是死都不肯?”

小萤道:“我是不敢,可是,你也不用划、划破我裙子……”

她一提这事,那小青年瞬间被戳了痛脚一般跳将起来,指着她鼻子道:“你这个丑八怪少在这里含血喷人!我划破你裙子?你当我瞎了眼!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想露给人看,自己给划的?谁知道你这丑脸裙子破了也没人看,你可别想赖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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