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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说什么?”

“我喜欢你。”

“……”

一直想对曹植说的话不敢说,没想到反被旁人抢了先。我一时只觉得又好笑又好玩,戏谑他道:

“伯仁哥要是闲来无聊,自可去后园坪地,节儿和纯儿都在那边放风筝,出门右转,慢走不送。”

“那晚——”夏侯尚在身后叫住了我,目不转睛,盯得我脊背发凉。

“什么那晚?”

“你亲口说的。如何不作数了呢?”

大脑飞速运转,我实在想不起自己何时何地跟夏侯尚说过什么暧昧的话。

“就是将方巾给我的时候,你说你‘很想我’。”夏侯尚含笑走近,将我落下的绣盘双手奉上。

“你误会了,”我脸一红,“我不记得我当时说过什么。”

夏侯尚不买我的账,非拦着我不让走,我只好从头到尾跟他解释那句暧昧不清的话,完全是个替他妹妹传话造成的误会,可夏侯尚依旧坚持着说道:

“不管怎样,嫁给我,我会对你好的。”

当意识到夏侯尚并非玩笑时,我才敛色开始不镇静起来。

不是大哥,你喜欢我什么啊?我自己都性命都朝不保夕,还要把你牵扯进来,我是闲的吗?我暗暗切齿腹诽,急得直跺脚,却在夏侯尚的拦路下,直视那双多情含波的眼睛,冷静下来分析现状。

武将出身之人,谈何感情?无非是为了利益。就比如夏侯尚的上司曹纯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他曾与杨夙极为要好,而后来反对杨夙要求诛杀的声音最大。曹纯又与夏侯尚形影不离,形同兄弟。更何况,夏侯尚将来会是曹丕夺储时最锋利的爪牙。他极擅长伪装,纵有真情,亦是虚伪,而绝情之人也绝不会折在情爱之上。

就因为替他抿了口蛇毒就对我有好感,从此灰姑娘遇上了深爱着自己的骑士,那还是让这可笑的童话故事骗鬼去吧!

此时此刻,与夏侯尚面对面,我尴尬不已,更害怕得不行,我开始后悔相信史书里那个故事了。我宁愿相信,他是因为失去了君心,忐忑不安,才郁郁而终,也不愿相信他是个专情不一的正人君子。

正左右为难之时,院墙外传来呼声:“崔姑娘,在否——”

“谁啊?”听声音是个陌生男声,因有不得轻易见外男的规矩,我便只能隔墙询问。

“在下荀恽,今日来赴四公子之邀约,听下人言,公子常在此偏院,便冒昧前来寻他。”

我松了口气,看了眼夏侯尚,即刻借此机会应答道:“四公子在后园跟家中姊妹一处,荀兄稍安勿躁,我这就领你去寻他。”

说着我便快步从夏侯尚身侧经过,匆忙出院,将他单独撇下。

出院后,总算心情平复,与院外那青衫书生对揖后,我立刻加紧脚步,跟他一同往后园方向走去。

心有戚戚,我略略转头,本想用余光察看夏侯尚是否跟来,却没想到,遥遥望见秦纯独自一人,手持木风筝,就赫然立在院门口。恰巧此时,夏侯尚从院中走出。他俩也未曾对话,就这样,三人分道扬镳。

刚放松的心很快又不平静起来,我紧张不已,心知今日夏侯尚之话语,已悉数被秦纯听见。可眼下急着带荀恽去找曹植,而铖儿又在府外等着我,我还能怎么跟秦纯解释呢?只得暂时作罢。

…………

翌日,正堂阶前,府中上下皆在跪听曹操刚回许都就发布的手令。

“传丞相口谕:清河崔氏女缨,年十八,从师先军师祭酒郭嘉。卓特出而无匹,呈才好其莫当。性通畅以聪惠,行孊密而妍详。去岁末冬,临战数谏言有功,女子怀才良为难得,况有卓识远见者乎?今天下扰攘,夫选能唯才是举,毋讳男女之别。故除补相府门下书佐,隶属文学掾,掌书翰,参相府文书缮写,并参学校、教授弟子、郡内教化、礼仪等事。奉侍左右,可自由出入军旅,以慰孤故臣之思。”

令初下,相府上下莫不震愕,我更是虚惊一场出了一身冷汗,根本不敢相信,曹操竟然破格提拔我参政。奉侍左右,自由出入军旅,这是嫡公子才有的待遇,哪怕是曹操的亲生女儿曹节,也未曾获此殊荣。

惶恐接令,我不知祸福,只能腼腆地站在阶上。环顾四周,仆婢们莫不缩首畏怯,连给我递送职牌的小厮也是抖动着手。曹丕当时也在场,他拉过传令官到一旁,反复询问令书真假,得到都是肯定答案时,终于怔在原地,双唇紧闭,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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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曹植相视而笑后,惊喜到底胜过内心忧虑,病愈后,我脑筋转得并不笨,仔细揣摩了两遍曹操辟令后,除了郭嘉荫庇的缘故,我突然发现,这是曹操首次在令书中提及“唯才是举”政策。史载,曹操赤壁战败后,于是多次下达《求贤令》,不论私德好坏,只要有真才实干都会任用,打破了有汉以来“举孝廉”“察举制”的择才标准。值此时代关键转折点,三家都在以荆州为中心,争夺土地和人力,曹操更是迫切需要招贤纳才来巩固势力,所以,我可否为理解为:这次提拔我去任女官,其实是个试探士族口风的信号?

祸福相依,这次劫后余生,我因郭嘉而获宠,地位不降反升。可曹操自欺欺人,宁愿相信我是郭嘉遗计劝阻的一环,遂于府堂宴飨宾客,与文武署官共商接下来的政务。

那日宴会应是赤壁战后曹操首次宴请群臣,故而堂内气氛未免有些压抑,但也仅仅如此而已。赤壁之战已经拉下帷幕,没有草船借箭,没有华容道捉放曹,没有兵败如山倒的颓丧之气,反而不乏献筹碰杯之声。

在他们眼里,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没有人想到,自此,曹操再无力南下,失去了统一天下的最佳时机。然而史书上此不刊之论仅仅限于我一人知晓,曹操、曹丕,曹植,包括荀攸张辽等一众文武百官,都觉得赤壁之战不过小小挫折罢了,南郡等地皆在曹操手中,北方大势已定,而孙刘必败。

曹操喝着闷酒,无人敢上前谏言,主动分析战争得失原因。其实对于今后的路,曹操心中自有谋算,他只是很需要有人站出来肯定他,鼓励他,可惜荀彧在尚书台忙碌,一心投给了汉室,荀攸又是个朴衲的闷葫芦,而贾诩生性薄凉,程昱性情刚戾,刘晔太过谄媚利己,皆不及寒庶出身的郭嘉无牵无挂,可得擅宠恣肆,以情理和言柔顺曹操之耳。

郭嘉敢于力谏,这是其他智囊力所不及的。高处不胜寒,王朝当权者往往最缺的不是谋谟献良策的贤臣,而是与自己知心交底,懂得照顾自己变化多端情绪,愿与自己共进退的密友。

于是曹操感慨罢赤壁战争败事,叹息道:

“若得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转战辽东江南,不过一年之隔,变故竟如斯……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天妒我曹孟德,天妒我鬼才郭奉孝!”

新的一轮风暴,正在平静的晴日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