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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张白圭万万想不到的是,李衡把恭王留下的这些布置都托付给了魏谦,却不是赵崇明。

魏谦回过神来,心中已然有了盘算。魏谦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道:“所以你先是刻意与我交好,后来又假意与我合作。你知道我一定会选择昱王,所以你放着炙手可热的靖王不去攀附,而是选择去昱王府做了侍讲。你蛰伏了这么多年,一直隐忍不发,就为了拿捏住我的要害,在最关键的时候置我于死地。”

话已至此,张白圭也不再掩饰,承认道:“不错。是我挑拨了龚敬卿与赵慎行作对,也是我将你陷害纪罡的证据交给了靖王,就连那日京城里的医师,也都是我尽数请走的。我算到了一切,可我终究想不到,靖王那般的不中用,而赵慎行竟然会冒着大不敬的罪名,出宫来救你。”

回想起当日工部衙门里的情形,魏谦至今还是后怕。张白圭这一招驱虎吞狼,的确让他陷入了必死之局。若非龚肃在廷推之时向赵崇明漏了些口风,魏谦知道自己当时断无半点活路,顶多不过是早一时晚一时而已。

经过这一番急言厉语的宣泄,张白圭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说道:“我那日得知你捡回了一条性命后,也就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天。不过你魏道济要想取我的性命,怕是还要费些功夫。”

张白圭话虽硬气,但心里却是一片苦涩。他的确可以不惧魏谦,然而魏谦身后的那位礼部尚书若要真出手对付他,他一个四品文官的确是束手无策。张白圭知道自己的倚仗所在,可在赵崇明面前,以昱王软弱的性子定是保不住他,而以龚肃的为人,就更不会为了他而与赵崇明决裂。

魏谦突然胡须一颤,眉毛一挑,呵呵轻笑出声。

这笑声将两人之间如同冻结如百丈寒冰一般的气氛给撞裂了。

这次魏谦主动拿过张白圭身前的酒杯,一边倒酒,一边笑着问道:“可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张白圭一时愕然。

魏谦倒好了酒,递向张白圭。张白圭迟疑地接过,眼神变幻不定。

魏谦自顾端起自己满斟的杯酒,虚敬了张白圭一杯,说道:“叔正,其实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人。”

张白圭不解:“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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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因为恭王而迁怒于我,想要报复我。可是,你为何不直接将这些秘密大白于天下?如此一来,我魏道济在这大明的天下便再无半分立锥之地。可你没有这么做,而是大费周章地借靖王的手来谋害我。我甚至能笃定,这些事此前你决不曾对第二人说过,哪怕是昱王。”

张白圭眼神有些闪躲,并不答话。

魏谦则步步紧逼道:“因为叔正你知道,一旦你先父张茂恭的这些旧事公之于众,且不说他死后的哀荣会被一一褫夺,更要紧的是,你的仕途也就到头了。说到底,你算计最多的还是自身的利弊得失,你此番设局害我,为报私仇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你想让赵慎行与靖王斗个你死我活。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功臣,将来更是你入阁的跻身之阶。”

张白圭被直戳了心事,脸色发白。他自知强辩无用,索性反问道:“是又如何?”

“我说了,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人,从前你和我能因利而聚,往后自然也是一样。于你而言,赵慎行和龚敬卿都是你入阁前的阻碍,既然如此,哪一个去不是去?哪一个留又不是留?”

张白圭终于明白了魏谦的意思,不禁神色大变:“你这是要对付龚敬卿?”

“不错,我会帮你把龚肃弄走,而你到时候只须顺水推舟,在关键时候推上龚阁老一把便是。自此以后,昱王府上自然唯你张叔正马首是瞻。”

不得不说,魏谦的条件立刻就打动了张白圭。他从前不是没有想过把龚肃挤走,只要有龚肃一天,他张白圭就不是昱王最亲近最信任的人选。然而龚肃已是阁臣,不是他能轻易算计的,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龚肃与昱王师徒多年,情谊笃厚,为了日后着想,陷害龚肃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脏了他的手。

张白圭沉吟了片刻,问道:“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何事?”

“当初恭王费尽心机,将令尊扶持上位,究竟是想要他做什么?”

听了魏谦的问题,张白圭犹自不敢置信,将信将疑道:“当真?”

魏谦知道张白圭的疑虑,讥笑道:“不然的话,以叔正你今时今日的处境,又能帮我做什么呢?”

张白圭脸上一红,虽然魏谦的话不好听,不过事实确实如此。从前他在暗,魏谦和靖王在明,所以他才能设局算计。可如今局势分明,他一个四品官在这红袍满地的京城里的确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张白圭犹豫了一会后,说道:“依先父临终所言,当年恭王只是让他上书议礼,请今上尊生父献王为皇考,而尊先帝为皇伯。”

魏谦抬眉看了张白圭一眼,没有说话。

张白圭自知这回答不能让魏谦满意,又细细回想了一番后说道:“恭王料定杨元和身为弘德帝托付社稷的股肱重臣,必定会和一干老臣反对此事。因此恭王让先父在最后关头请出先帝遗诏。”

魏谦眉头一皱:“先帝遗诏?弘德帝的遗诏不就是让杨元和在宗室里择一血脉亲近之人承继宗庙?但是献王因为先于弘德帝薨逝,所以杨元和才让今上袭了献王爵位,然后继嗣帝宗,登基为帝。这其中莫非还另有内情?”

张白圭摇了摇头:“弘德帝驾崩之时,先父不过只是地方上的小官,后来也都是照恭王的谋划办事,并不知道其中的玄机。”

魏谦知道张白圭这话不假,也便没有再追问。只是这个答案让他心中难免有些苦闷,抬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魏谦大病未愈,正还有些虚弱,这酒水入喉,浇得胸口是火烧火燎的难受,顿时就剧烈咳嗽起来。

张白圭犹豫了一番,想起身为魏谦拍打两下,却被魏谦摆手阻止了。

待咳嗽渐渐停了后,魏谦脸上泛起一股病态的殷红,也不知是不是酒水所激。

魏谦说道:“从前恭王害你母亲一场,如今你又害我一命,如此一来,你我便当做是两清了,不知叔正意下如何?”

张白圭没有回答。

魏谦苦笑了一声,说道:“倒是我失言了。母仇不共戴天,我这请求未免太过难为你了。不过如今你我利害一致,来日若是昱王能继承大统,你再找我寻仇也是不迟。”

魏谦说完,端起酒杯,拱手说道:“既如此,我就不留叔正了。”

张白圭默然起身,将魏谦斟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张白圭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背对着魏谦说道:

“从前,寺里的方丈同我说:所知皆障,所爱皆苦,所恶皆孽,所求皆罪。时至今日,我方才有所体悟。魏道济,无论如何,我到底还是怨你的,但不是因为恭王。当年长沙城上元夜,如果不是你在开福寺顶遗落下那盏并蒂花灯,我就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自然也就不会沾染这尘世间种种的贪嗔憎恶,因果罪业。能远离一切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张白圭的这番话让魏谦顿时如遭雷殛,怔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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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在浮屠塔顶曾经救过他一命的小沙弥,居然就是如今要害他一命的张白圭。

魏谦犹自在震惊之中没回过神来,但张白圭已经下了楼去,只隐约听到张白圭念道:

“一切善恶报应,祸福相承,唯有身自当之,无谁代者。”

最后,张白圭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只余下了一声悠长至无声的叹息。

这声叹息,好似暮鼓晨钟,又似黄粱一场,是如梦初醒,又是造化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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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简单解释一下,杂剧《西厢记》是根据传奇话本《莺莺传》改编的,两者的区别是《莺莺传》里的张生在上京以后并没有考中,最后变了心,另娶了他人。后来张生又去找崔莺莺,崔莺莺写了一首诗以作决绝。诗云:“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魏谦因此根据这一句“还将旧时意”,猜到了大概。

另外提醒一下,小沙弥的剧情在第37章白蛇传下,张茂恭制作并蒂花灯悼念亡妻,所以在上面刻了他与亡妻的生辰八字和名姓,小沙弥就是根据这个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