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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圣贤书,所为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这段话原是出自文天祥的绝笔,此刻听徐机一字一字念来,魏谦却不禁想起从前小胖子说的一些话来:

“晚辈的恩师曾经说过,处庙堂之高者,得天下供养,应当谋于万民社稷,而不是自诩清流……”

“老师说: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若人人能效仿君子之行……”

“君子可欺以其方……老师同我说过,君子会相信正当的理由,而不会去怀疑合情合理的东西……”

尽管魏谦从前在明里暗里没少骂过这位教坏小胖子的“恩师”,但此时此刻,魏谦还是由衷地对杨雍生出敬意来。

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

无论“其方”是对是错,“其道”是正是罔,杨雍都如他所言,恪守了自己的为臣之道,君子之行。

魏谦喟然长叹,说道:“杨元和以文丞相的绝笔相赠,除了自明心迹之外,想来早就有了决绝之意。”

徐机眼神闪烁,只当没有听到魏谦的感慨,而是问道:“这些话原也不是什么隐秘,道济你又岂会不知。当时为杨元和送行的人,除了张茂恭外,还有几位从前的幕僚和门……”

徐机话音一顿,立时就反应了过来:魏谦分明就是在明知故问,另有所指。

徐机脸上笑容渐失,淡淡问道:“道济若是有话,不妨直言。”

看到徐机的反应,魏谦对自己的猜测更加笃定了几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徐机真正在意的事,其实是杨雍的死因,或者说,就是杨雍。

魏谦开口道:“在下只是不解,为什么当初杨元和要自绝于圣上,宁肯赴死也不愿交出山河璧?”

魏谦这话正中了徐机心中的症结,但徐机依旧不动声色道:“那道济可是想明白了?”

魏谦答道:“要说杨元和的为人秉性,其实相爷比我更清楚。杨元和的所作所为,归根到底,都是为了这么一句——‘而今而后,庶几无愧’罢了。就像当年他拥立今上一样,杨元和最不想见到的,就是长幼失序、国本动摇,以致天下生乱。”

话已经说到这,徐机哪还听不出魏谦是想拿杨元和来提点自己。

徐机眯了眯眼,那双狐狸似的三角眼在褪去了笑意后,渐渐变得阴鸷起来。

徐机反问道:“诚如道济所言,长幼有序固然是国本所在。可是靖王是嫡,昱王是庶,废嫡立庶莫非不是动摇国本吗?”

魏谦一时哑口无言,暗骂这老狐狸实在是难缠,竟然这么快就抓住了自己话里的破绽。

魏谦思忖片刻后才辩解道:“依在下看来,这一国之本,又岂只在于储君之位?”

“哦?愿闻道济高见。”

魏谦抬起衣袖,指了指戏台上正在收拾场面的一众人影,说道:

“这个戏班子是从开封府来的,在河南是典妻卖子都活不下去,这才逃荒到京城来讨口饭吃。班子里原本有三十来号人,可一路上先是有人染了疫疾,后来又遇上了流匪,等到进京的时候就只剩十四个人了。因为班子里缺了人手,又是从外地来的,所以被戏楼的掌柜截了工钱,一整日里便是十场戏唱下来,也是连每日的口粮都不够摊分。”

魏谦又指了指正在擦拭桌椅的小二,继续说道:“还有这个小二,我去年只同他照了一面,他就连我的名姓都记住了。他虽卖力干活,却连工钱都没有,只盼着这点眼力,好让掌柜将他留下来。”

徐机不言不语,只等着魏谦的后话。

魏谦自顾说着:“他们都在努力活着,只为了不像城外的那些流民一样,冻死在年节的雪里。可即便如此,他们又还能经得起几番兵乱,熬得过几次灾年?”

徐机依旧不为所动,只冷笑道:“这些话若是放在三十年前,老夫兴许还会有所感怀。可如今从小城隍口中听来,老夫只觉得当真是新鲜。”

魏谦没有理会徐机话里的讥讽,反而点头应道:“是啊,三十年世事全非,相爷早不是当年的翰林官,在下也不是当年的世子。”

说到这,魏谦话锋一转,反问道:“可杨元和若是还在,看到这三十年后大明盛世,不知是不是如他所愿?”

听魏谦又提起了杨元和,徐机这一次却沉默了下来。

魏谦继续说道:“要我说,一国之本,当在万民,当在人心。可大明亿万百姓所愿所求的,不过就是能活下去,仅此而已。正所谓:天有显道,厥类惟彰。”

徐机眯着的双眼陡然圆睁。

魏谦这话在他听来只如平地而起的万壑惊雷。

让徐机震惊的,并不是魏谦口中所谓的民心与大义,而是魏谦最后图穷匕见的那句——“天有显道,厥类惟彰”。

徐机深深看向魏谦,而后白眉一挑,双眼一眯,呵呵笑道:

“不想老夫还是错看了你魏道济。你不是要效仿范蠡,你这是要做——伍子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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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这里解释一下,“天有显道,厥类惟彰”的意思是:天地之间有明确的道理,而这个道理是最显而易见的。

这句话本身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这句话的出处是《尚书》里的《周誓》一章,是周武王伐纣时,声讨纣王说过的话。

然后伍子胥和陶朱公(范蠡)是春秋战国同时期的传奇人物。

伍子胥因为楚王杀了自己全家,所以逃到吴国,然后帮助吴国大破楚国,攻入楚都,掘出楚平王的坟鞭尸。(划重点,这里后面要考的)

而范蠡的功绩主要是后来帮助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那位)灭了吴国。

嗯……剩下的自行体会。

另外,这一章还没完,因为关于恭王这一代人的背景主要集中在这一章里展示,信息量太大,还是分开发,大家先将就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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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徐机下楼之后,魏己才走到魏谦近侧,出声问道:

“徐阁老这是应承下来了?”

魏谦还在低头点茶,手上搅着茶筅,回答道:“徐机这老狐狸,行事一向极为谨慎,像这种要杀头的买卖,若没有个十成十的把握,他是轻易不会出面的。他若答应下来,我反而不敢信他。”

“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魏谦歪头仔细匀了匀茶沫,不答反问道:

“陈宏那厮应该快回京城了吧?”

魏己答道:“陈宏昨个夜里在天津驿下的船,一上岸就换了快马,想来这会儿人已经在西苑了。”

魏谦点了点头:“正好,通政司衙门也该有动静了,现在只等潘石头把弹劾韩公明的奏疏递上去,这个戏台子也就搭好了。咱们先好好看戏,静观其变就是了。”

魏谦说完,抬起茶壶开始注水,可倒了半盏,魏谦才发现壶里的水早已经没了热气。

照理说这一盏茶也就废了,可一想到这小龙团的价钱,魏谦又不免心疼,索性就着凉水继续点茶。

魏己却还是忧心忡忡,问道:“可是……若真要查办韩公明的话,势必要重提当年海运受阻的旧事,无异于给张茂恭翻案。徐阁老会不会把潘尚书的折子给先压下去?”

魏谦依旧自顾搅着茶,似乎并不担心,说道:“潘石头是什么人,他的折子哪里是能说压就压的。再说了,你以为我为何要请这老狐狸过来喝茶?”

说到这时,魏谦顿时就来了气,手头重重捣了捣茶筅,没好气地又添了一句道:“老爷我花了这么多银子,总不是专为受他鸟气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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