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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己见状,将桌上的茶具稍稍往外挪了些,然后才低声说道:

“徐阁老这不没答应要帮咱们吗?”

魏谦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且放心,这老狐狸虽然口头上没应承,但至少不会与我为难。而且,如果真到了那一日的话,他也一定会出手帮我的。”

魏谦说完,见魏己满脸的将信将疑,只好再解释道:

“你有所不知,徐机乃是弘德十六年辛巳科的二甲进士,而那一科的主考官正是杨元和,说起来,他可是杨元和当年亲点的会元。”

“这么说,杨元和还是徐阁老的座师。只是这二人无论为人还是行事,都无半分相似之处,实在难以料想。”

魏谦笑了笑,说道:“要说这人嘛,总该是会变的。如今咱大明的这位青词阁老,放在三十年前,那也曾经是个清白正直的翰林官。当年杨元和权倾朝野之时,有门生故吏无数,然而被流放之时,却唯有徐机一人去为他送行。也正是因为此事,徐机才与张茂恭生了嫌隙,后来横遭贬谪。”

“原来如此。”魏己若有所思,转而问道:“可为何这些事,从前竟不曾听人说起过?”

“这一则是因为徐机被贬后改了名字。这二来嘛,当朝首辅有意要隐瞒的事,自然是无人再敢提起。就连我,也是偶然在锦衣卫的卷宗里看到的。”

“可这又和徐阁老帮不帮咱有什么干系呢?”

“你还记得去年为杨元和追谥一事的由头是怎么来的吗?”

魏己想了想,回答道:“我记得是成都知府上疏,说杨元和的墓葬遭人盗毁,询问要以何等礼制重新下葬。在这之后,宫里便下旨让礼部拟谥了。”

“你想啊,杨元和这都埋了多少年了,死前还被抄了家,哪个不长眼的盗墓贼会去盗一个罪臣的墓呢?而且像这种小事,内阁直接让礼部答复便是了,这封奏疏又怎么会呈到御前去呢?”

“老爷的意思是……徐阁老这是想给杨元和翻案?”

魏谦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手里的茶此时已经好了。

魏谦不紧不慢地从茶盏中倒出一杯,推到魏己面前,笑着说道:“这小龙团可花了咱不少银子,也别光便宜了外人,你也快坐下来尝尝。”

魏己也没推辞,就在魏谦左侧坐下,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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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一入口,魏己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看到魏己那一脸古怪的表情,魏谦赶忙借收拾杯盏的动作,低头憋笑不语。

魏己好不容易将茶水咽下后,摇头感慨道:“这宋人的品味果然与今人相差甚远。”

听了这话,魏谦险些没能憋住,差点就笑出声来。

魏己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又问道:“老爷,这茶为何是凉的?”

魏谦干咳了两声,捋了捋短须,尽量平静地回答道:“这是我特意为你所创的凉茶。”

两人相处多年,魏己只一眼便看出魏谦在憋笑,老脸也是一黑,闷闷道:“老爷你怎么不喝?”

“咳咳……哈哈……”魏谦到底还是笑了声来,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这么精贵的茶,老爷我可喝不惯。就怕茶一到我嘴里,便只剩银子的味道了。”

听魏谦这么一说,虽然明知这茶的味道古怪,魏己还是端起茶来又抿了一口。

魏己这次琢磨了一下味道,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果然都是银子的味道。”

“你瞧,老爷我没说错吧。”魏谦用茶刀轻轻刮过茶饼上若隐若现的金色龙纹,悠悠说道:“小龙团的原茶本就难得,而制茶手艺更是繁复。其中最要紧的就是要蒸去苦涩的青气,再熏以龙脑诸香。可成茶后,虽说易做了龙凤的名姓,纹盖了草木的出身,可这后头银子的味道啊,越是掩饰,不愿念及,却偏偏越在心里头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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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谦由魏己背着下了楼,又在小二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坐回了轮椅。

魏谦朝小二拱手谢道:“有劳了。”

小二原本正用汗衫擦着汗,见魏谦竟然朝自己道谢,慌得都不知怎么该回礼,只忙躬身说道:“赵老爷您这就是折煞小的了……”

魏己却并不待见小二,朝小二挥了挥手,然后推着魏谦往外走去。

魏谦转头见魏己也已是满头的汗,一张老脸总归有些挂不住,只说道:“也难为你了。”

魏己佯装埋怨道:“瞧老爷你这话说的。我记得当初老爷带兵杀到扬州城下的时候,可比这会儿有气性多了。”

说起那段往事,魏谦也有些感慨,说道:“当初我孑然一身,自然全可凭一腔意气行事。如今家大业大,难免要多顾忌几分。”

魏己回头看了看小二的身影,直接戳破魏谦的说辞,道:“我看老爷你啊,不是多了顾忌,而是少了狠心,不像从前那般,倒和……”

虽然魏己这头及时打住了话,但魏谦却知道魏己想说什么,笑着接道:“倒和咱府里那位赵大宗伯一样,妇人之仁了是吧。”

魏己嘿嘿一笑,回道:“这话是您说的,我可不敢这么编排大老爷。”

魏谦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你这话倒也不假,说到底,还是老了。”

魏己听出魏谦话里的丧气,便没接话,转而问道:“那老爷你就打算这么放过那张白圭了?”

提到张白圭,魏谦眼神转冷,说道:“他若是有心要害你家大老爷,我自然是不会留他。不过既然是冲着我来的,就先由着他吧,防他一手便是。左右他暂时还成不了气候。”

“老爷你可是顾忌昱王那边?”

“昱王只是其一……”魏谦有些泄气道:“说到底,还是怪恭王当初造孽,毕竟是姓赵的对不住他们姓张的,如今就只当是我替恭王还债吧。”

“要我说,老爷你这还是给张茂恭顶罪。我虽然不知道张白圭说了什么,不过想来也都是出自张茂恭的一面之辞。张茂恭定然会把自己的错处全都归咎到恭王头上去。”

“张白圭又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不过不愿意去相信罢了。其实张白圭又何尝不恨他的父亲,可是……”魏谦嘲弄地笑了笑,说道:“可到头来,他还是活成了张茂恭的模样。”

魏己有些不解,问道:“那老爷你为什么不当面拆穿他?”

此时魏己已经推着魏谦出了戏楼的大门。

外头的北风挟着碎雪扑面而来,刮得人脸上生疼。

魏谦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

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见过日头,可不知何时起,天上飘飘扬扬地下起小雪来了。

风雪吹得魏谦不由闭眼,而眼前却浮现出李叔那张平静、冷漠的面容来。

当年李叔在诏狱水牢里说过的话又一次在魏谦耳边响起:

“魏谦,我会替你去死,但你并不欠我,你要记住,你的命是欠少爷的……”

“……我要你发下毒誓,我今日同你说的每一句话,你日后都不能透露给少爷半个字……”

“……不错,我不会相信你的誓言,所以,我要你拿少爷……不,是以赵崇明的名字起誓……”

“……魏谦,只当是我李衡求你,求你体谅王爷,体谅一个父亲的遗愿。”

……

此时朔风更紧,冰冷的雪花掉在眉间,魏谦却只觉得眼角有些生热。

魏谦睁开眼来,无声地叹了口气,朝正在撑伞的魏己问道:

“魏己啊,你说这天底下做父亲的,又有哪个不盼着自己能在儿女心中,永远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呢?”